本篇文章摘自劉若英《下樓談戀愛》「我在滾石,我很重要」 p.134
我從來沒有想過我這一輩子會離開滾石,就像我從來都沒想過我會進滾石。
很多歌手認識流行音樂都是從西洋音樂開始的,而我,卻是從聽滾石的歌開始。小時候,家裡人聽包娜娜、姚蘇蓉,後來姐姐們聽民歌。而我,第一次自己進唱片行買的唱片就是滾石潘越雲的專輯。滾石對於青春期的我來說,不只是一家唱片公司,而是一種「音樂」。
我後來學了古典音樂,但是對於流行音樂,我始終懷著一種偏執的激情。高中時念的音樂班不准聽靡靡之音,我曾經因為被查到CD Walkman裡放著黃韻玲的「藍色啤酒海」(滾石發行),而遭記警告一次。這種處罰我甘之如飴,就像因為寫情書被記過。我求學期間沒談過什麼像樣的戀愛,陪我度過無數苦澀懷春日子的是李宗盛、羅大佑、黃韻玲、齊豫、張艾嘉、潘越雲、陳淑樺的歌聲。我當時常常想: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公司,可以同時召來那麼多我的知音。別人喜歡的音樂遍及古今中外,我的心聲卻千篇一律歸向一家唱片公司。
說是我的運氣,不如說是心誠則靈——我簽進了滾石唱片公司。我還記得第一次進公司,緊張到連路都不會走。當時的滾石在光復南路的麥當勞樓上,我走上去看到的第一個畫面是海報上的蘇慧倫躺在地上對著我微笑(「寂寞喧嘩」專輯)。另一頭襯著黃色的底貼著兩行斗大的字——「我在滾石,我很重要」。當時我血管裡的液體想必都滾了開來。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有這麼一天能進這家公司工作,而且想必我有一天應該也會變得「很重要」,因為既然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很重要,音樂也很重要……這裡將不只是我的工作地點、我的事業;滾石是我的怪獸電力公司,是我最終的廟堂。
就憑著這樣的情懷,我在這裡待了十二年。從一個小製作助理,到成了一個「資深歌手」,大家叫我奶姊。轉眼間十二年。我還記得多少個除夕夜,大家才在家吃完年夜飯就迫不及待回到公司聚會。整個舊曆年,工作室的燈通宵的亮著。這是一個比家更接近家的地方。很多人說滾石有一種魔力,進來了就出不去了,甚至就算真離開了,也都會再回來。這個傳說我是一直深信不疑的。
這一兩年,我慢慢發現過去陪我一起成長的人漸漸不見了,過去我深信的音樂態度在這個行業裡慢慢要消失了。現今的音樂人似乎不再有作音樂給自己聽的奢侈,大家想的都是:「怎麼在不賠錢的情況下還能在這個行業繼續混下去。」看著一群懷有音樂夢想的人,開始卑躬屈膝、濃妝豔抹地去迎合環境的改變,這對像我這種信徒來說是極為痛苦的事。這種剎時令人手足無措的變化,有人說是因為盜版,也有人說是因為音樂人不爭氣。無論如何,過去將我牢牢迷惑住的魔力開始一點一滴的流失。而我,跟很多音樂人一樣,面臨著離開或留下的抉擇。
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離開滾石。如果沒有別家唱片公司願意接手我的案子,說服我這個行業仍然可為,也許我反而會快樂一點。這樣我就可以完全不用去面對離開滾石的可能性。
但我終將要離開滾石。既然我是一個信徒,我就必須忠於我的信仰。一千年前的唐朝人,可以前仆後繼從中國各地到西域修習佛法,餐風露宿,數十年如一日。他們的動力不是可以去旅行或賺更多錢,因為可以想見那一大片荒漠高山在當時是多大的考驗。這個比喻可能有點不倫不類,但我的心情跟朝聖者是一樣的。為了要追尋我心中仍有的那一點點激情,我必須離鄉背井去接受考驗。我帶不走的,是我最純情的夢,以及對音樂最真誠的信仰。在我的心目中,「滾石」仍然是巨大的磁石,集美麗與力量於一身,永不止息地滾動著,不僅不生苔,而且希望能越滾越大。
舊曆年前的某一天,我如往常一樣進滾石開會。雖然對前途感到惶惶恓恓,但我似乎感覺那會是最後一次進滾石,以一個滾石歌手的身份來開會。我坐在那裡跟勇志和小艾開會,突然三毛總經理走了進來,他問我要不要喝一杯紅酒。這是我進滾石十二年來,總經理第一次這樣問我。這也是第一次,我覺得他把我當一個大人。我說好,他坐下來,啜著酒,緩緩地跟我們說起那個屬於「滾石黃金年代」的記憶,屬於那個時代的音樂。我終於像是滾石的家人了。什麼樣的編劇,也很難給我一個收場,表達得出我當下的感覺。十二年來,我像是卑微的暗戀著這個家,而到我該離去的那一天,我才知道原來我的愛已經被接受了。
那天出公司是傍晚,我上車放了李心潔的〈謝謝你的愛〉。我相信這絕對不會是滾石最後一次感動我。結束十二年的婚約是悲慘的,而結束時你仍然熱愛著對方,就不知道言辭如何形容了。海報上蘇慧倫甜美的笑容沒有騙我,滾石始終令我賓至如歸。那八個字的標語也沒有騙我,現在的我,果然比十二年前的我相信自己可以是重要的。
□照片攝於蘇小姐唱片簽名會,我是她的歌迷,特意去排隊,跟偶像拍照,而且我買了五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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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/劉若英
攝影/余靜萍‧許品詩‧劉若英及她的朋友們
藝人經紀/張艾嘉‧莊麗真‧葉如婷
出版者/尖端出版股份有限公司
特別感謝/EMI維京唱片‧滾石唱片‧我的朋友們
版次/2004年1月初版
- Dec 15 Mon 2003 11:26
《下樓談戀愛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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