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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再DOWN下去了、一起跳個恰恰吧!─《深海》上映前訪導演鄭文堂

在戒嚴年代做過反對運動紀錄片,搞過基層工運組織的鄭文堂,在他最新的作品《深海》跳起恰恰的舞步來了!故事中猶然帶著憂傷與一點點憤懣,但是當電影舞曲樂音響起,隨著滾滾海風飆起的鬱鬱哀傷、就算再大,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之後,雲朵也可以跟著一起恰恰了。

轉眼間《深海》已經是阿堂的第三部劇情長片了;從2002年第一部劇情長片《夢幻部落》在威尼斯嶄露頭角,《風中的小米田》又連獲了國內外大小獎項之後。經過一連串獎項鍍金的阿堂,在拍片的時候資源變多了、條件變好了一些。這期間他還拍了公共電視的文學大戲「寒夜─續曲」,以及故宮委託的《經過》,在台灣電影不景氣的拍時局裡,很難得地阿堂為著拍片而忙碌著。百忙之中,他還在台藝大電影系兼了一門劇本寫作課。

正當敲定訪問的期間,傳來不浪‧尤幹在北京因為演唱會意外身故的消息。不浪是「夢幻部落」的電影音樂作者,而不浪的哥哥尤勞‧尤幹正是《夢幻部落》的男主角。阿堂因為這起突發的不幸奔波著,訪問只好跟著往後遞延。等待的時間,我一直在想除了例行的電影問題之外,到底還要問他什麼好?阿堂之前的豐富經歷,讓他身上纏繞著太多的故事,老實說,對於一個甫出產過三部長片的電影導演來說,是極不對稱的。深究他的過去,幾乎無法不被那些覆蓋在生命上的那一波巨浪所吸引,而忘了在那底下潛藏的是怎樣的一道深深水域?到底怎樣才能觸及那片深海,我得仔細想想。

一波三折的《深海》劇本

《深海》是阿堂的妹妹鄭靜芬,在拍過廖鴻基的紀錄片之後寫的一個故事。故事發生在一個夢幻式的漁村,描寫漁夫到海上鏢旗魚,遇到風浪的生活,是一個很棒的故事。只不過,這個輔導金只拿到三百萬的案子,根本作不到搭景、找船隻等浩大的拍攝工程,阿堂估算即使預算能夠增加到一千三百萬還是拍不了,只好決定改劇本。第二版當中,本來安排蘇慧倫在出獄之後,唯一的出路就是到工廠作工,進入一個全部雇用外勞的工廠,她成了裡面唯一的外國人。阿堂想要像肯洛區那樣要把整個工廠的工人,與一些劇場的演員混在一起來導演這部電影。工廠都找好了,也跟領班談定了,不過最終還是因為缺乏適當的非職業演員加上工作的條件也不足,只好忍痛放棄。談到肯洛區,阿堂臉上充滿了嚮往之情,對於一時無法實現的夢想,言語中難掩惋惜之意。對關心社會議題與工運出身的阿堂而言,能夠拍一部觸及底層勞工生活、挑動社會神經的肯洛區式電影,是一件痛快的夢想。一波三折之後,終於把故事定調在心裡層次,轉而去描寫幾個簡單的人物,從牽纏糾葛的異性情愛漩渦中,去描寫兩個女人之間一分深深擔待的同性情誼。於是誕生《深海》的最後定本。

女人的感情像海一樣深

電影中罹患憂鬱症的蘇慧倫一直在異性的情愛關係上受挫,而陸弈靜飾演的安安,則一直是在她窘迫時會伸出援手的朋友,相較之下,女主角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幾個男人,其實是來烘托安安的存在。阿堂說會去描寫這對女性的情感,主要是受了鄭靜芬和她幾個女性朋友的情誼所影響,阿堂笑著說,「也許年紀大了,我覺得生命中一直有個伴很重要。」他說阿芬常常會笑他「你那麼多朋友有什麼用,到頭來還不是因為一些事情鬧翻就不再見面了,還不如我就幾個朋友,但是交得很長?」而阿芬的幾個朋友打從高中起越陳越深的友誼,也讓年紀漸長的阿堂很羨慕。他覺得生命中能一直有個伴相陪的那種感情是很美的。反倒是轟轟烈烈的感情往往很快就會消失,但是那個伴卻會一直默默地在旁邊支持你,而你卻沒察覺。

宜蘭羅東來的電影兄妹

阿堂提起鄭靜芬,這個家中唯一的妹妹說「阿芬過著極儉樸的生活,是盡量避免社交,專心一意寫劇本的那種人。」她從商職畢業以後,做過很多基層工作,到工廠當過女工,也賣過便當、在禮品店打過工;後來,喜歡唸書對電影也有興趣的阿芬想要讓生命有所改變,就報考了文化影劇系。往後也自然就跟著當時已經踏入電影圈的二哥阿堂開始寫劇本。既然談到編劇妹妹了,那阿堂家裡原來是做什麼的?他答說:「我們家是典型無產階級」。那到底作什麼呢?阿堂支吾了幾秒,言語交替之間出現了斷點。「我們家過的算是比較清苦,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不顧我們了,他在台北有自己的另外一番天地」,他解釋說:「宜蘭的查晡人,一過了三貂嶺,就忘記自己的某子(妻小)。」因為過了三貂嶺就是金瓜石了,那就進入了一個花花世界……

那媽媽是怎麼把五個兄妹帶大的?「到工廠做工,幫人家洗衣服啦……」顯然,那言語之間,斷點又長了些……支支吾吾的話語底下,是阿堂自己的故事,而那起伏,也不是光光「從小過得很清苦」幾個字就可以輕易帶過的。阿堂對全家人的印象,尤其是他母親,一雙手總是在忙著作這、作那地一直在工作。阿堂苦笑,竟索性自己作了結論:「都有關係啦……我覺得。寫作跟這些東西……還有後來喜歡看的書啦,跟後來會去綠色小組,會去搞工運,都有關係啦!只是並不那麼心理學的!」

我看著阿堂,背景出現了蜿蜒的太魯閣群山,是電影《經過》裡戴立忍喊阿爸回來吃飯的畫面。阿堂會拍自己的成長故事嗎?「以後會吧,等時機、條件出現的時候」,他說。

認真考量觀眾與市場因素

阿堂是那種喜歡在拍片過程中尋找冒險的導演,過往比較偏重自我感受的拍片方式,到了這個階段,他坦言壓力、考量都多了,從劇本階段起,每一步時間都拉長了。他開始會去想怎麼跟觀眾溝通,而比較不會只仰賴純粹的個人感覺,除了風格、美學這些形成好片必要考量,他還會問「拍這部片到底要幹嘛?」尤其對整組工作團隊來說,拍一部片的經費少說八百、九百,甚至兩千、三千萬的花費,不能不考量實際一點的問題。拍完,片子到底賣不賣得出去?

儘管如此費心斟酌,他也表示這些考量尚在粗淺、摸索的程度,並不成熟。《深海》起用了兩位偶像明星,蘇慧倫與李威來擔綱演出,就是出於市場考量的結果,而且事實證明,幫助是直接而立即的,作品馬上得到很多反應,賣片過程中時順利許多。還未上映,《深海》就已經賣出了日本、馬來西亞、澳洲等地版權。

過去拍片時比較自由、隨性,帶點紀錄片風格、帶點即興地尋找結構作法的阿堂總不放棄在電影開拍後,一邊拍片一邊不斷地為影片尋找新的結構與新可能性而努力。不過,檢視自己這種作法,他說所冒的風險其實是很大的。令人納悶的是,劇本不是事先已經寫好了嗎?怎麼聽起來,像是拍片時沒有本子一樣?編劇出身的阿堂竟表示自己不喜歡完全照著本子拍,他認為很多新的可能性都是一邊拍一邊找到的。以《深海》為例,都還有百分之二十的隨性成分、而《經過》則多達百分之四十。像《經過》快拍完的時候,算一算大概有五十萬的預算,他覺得故事應該還有調整的空間,就增加了太魯閣與日本部分的故事線,整班人馬上拉到太魯閣去拍,還好最後預算有控制住。而他慶幸日本那部分沒去,因為除了預算,單單加了太魯閣這條線,就幾乎把原先的結構給整個打散重組了。隨性的拍法,導演拍起來會很爽,尤其是片子因此獲得深刻進展的時候,但是這在拍片過程會增加很大的壓力,雖然隨時檢視預算,對製片經驗豐富的阿堂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,他還是直呼這麼做,風險實在太大了。這種從新電影以來所盛行的,保持即興、保持機動的拍法,對影片的結果究竟是好、是壞?他仍然沒有定論。不過,一方面想拍好片、一方面又被預算掐緊脖子的折磨,卻是這個不景氣年代仍想拍片的電影人,無從躲避的嚴酷試煉。

事實上認真看待觀眾與市場,也有點想從新電影的老路走出來的那種意味。只不過,作不作得成,還是得看將來的成績。拍片現場阿堂跟攝影師溝通時,一直會提醒讓亮度「再提一點,不要那麼沈、那麼DOWN!」他解釋,會有這份提醒主要是自己看電影時感覺不舒服,只不過,一旦講究寫實性,很容易畫面的光影就會沈下去,他認為光靠那個是撐不了多久的。那麼在影像的美學上他追求的又是什麼呢?阿堂表示還是會維持在一個寫實調子上,但對他來說,影像的重點還是在追求一份詩意、文學性。

在電影路上,阿堂的拍片伙伴算是很完整的,除了編劇之外,還包括攝影師林正英、剪接雷鎮卿,以及一直在他電影裡總會軋上一腳的戴立忍。電影不是一個人拍成的,一群能夠相伴的同夥所形成的班底,不但是相濡以沫的革命同志,也對於影像美學風格的建立至關重要。但是,對於凋落不堪的台灣電影環境來說,班底的養成已經近乎一種奢求。他默默地在做,短短三年內已經交出兩部長片一部短片、一齣文學連續劇。在局勢險惡的汪洋大海中,阿堂已經踮起了舞步,看來還是可以走得很長遠的一位創作者。

台灣電影筆記/電影教室
http://movie.cca.gov.tw/CINEMA/applivation_01_01.asp?rowid=8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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